1.

陶夢兮清醒時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夜很深,她房裡的一扇窗忘了關上,屬於晚間特有的寒意就這麼由那扇缺口絲絲地浸透進來,連帶著濃重的墨色。她房裡一盞燈也沒點著,伸手不見五指,只能隱隱約約地察探到黑暗正在她房裡笨重地蠕動著,並且透過那扇窗,與世界的黑暗連結在一塊。夜晚正在蔓延,如果凝視得夠久的話。

陶夢兮醒來時還帶著夢境裡的知覺,回到現實的時候,仍有來自夢中的聲音一波波地迴響在她小小的寢室裡,彷彿天花板也隨著這股聲音扭曲著、震盪著;直到來自窗外的那陣冰寒的氣息刺著她,這股回聲才退卻。

“是夢……”陶夢兮想。她胸口仍存留著夢中的悸動。她張望著漆黑寢室的四周,有些突兀地失落;同時一邊體會著恍如存在的不切實際感,一邊覺得此刻或許只有自己的眼睛才是透亮的。

房裡的擺設早與夜色融為一體。傢具和胡亂堆疊的衣物此刻僅剩下模糊而可供謬想的輪廓,由於太暗了,因此只有極白的物事才能在漆黑的房間裡反射微薄的一點亮光。拿床腳右上方所懸吊的某樣物事來說,陶夢兮越看越覺得那正像是方才出現在她夢裡的——她說不清楚了;只因為那懸吊的東西實在像布,又隱隱約約地泛著海洋白。

她於是閉眼不再看下去,不是害怕,而是由於正有溫熱而溼潤的什麼,滑過她的臉頰。

夢裡狂亂的故事震撼著她。在剛剛的夢裡,她咆哮、尖聲呼喊、並且歇斯底里,同時被巨大的喜悅和恐懼佔滿——不同於以往,過去她作夢,即會有太多事件接連不斷的閃逝,荒唐且毫無邏輯可循,排山倒海地壓來,叫她避無可避。做夢是件疲憊的事,對陶夢兮來說。她經常夢見逃跑或追殺的夢,夢裡有壞人使盡千奇百怪的伎倆追趕她,而她只能像只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便徨徨地潰逃。夢中,她不停地奔跑,奔跑,再奔跑,儘管氣竭若死卻依然無法停下。有時陶夢兮在夢裡發現自己跑不動了,危險由身後緊逼而來,她便會急急地呼喚:

“快,快長出翅膀來吧!飛呀!”

而有時陶夢兮在夢裡奔跑的同時還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當她有意識地失聲喊“飛呀!”時,翅膀總能更順利地在背後生成,於是她飄身而起,被羽翼下的風緊緊地拱拖住,她真的飛了。

可是夢境卻不因此而結束。陶夢兮終於生出了翅膀,但並不快樂,飛翔的她依然緊張、疲憊,並且感傷。還有一次陶夢兮甚至夢見了所有追趕她的敵人也通通生了翅膀,飛著飛著窮追不捨,那次她在夢裡真要發瘋了。

還有些夢是關於過往的。那些陳舊的事蹟在每個夜晚不斷地在她的夢裡上演;通常是一隻白色的小鳥飛進她的夢裡來。那是她在十二歲那年養馴了的文鳥,可愛又聰慧,富有靈性。她常與牠親嘴,撫弄牠的羽毛,看著牠在她的手臂上磨著嘴喙載歌載舞;她是多麼多麼地愛牠啊……,她想。可惜後來的牠恣意飛向了窗外的自由,自此便沒再回到她身旁。

她只好邊做夢邊流淚,每當夢見小鳥回來時。

但現下的夢醒時分卻意外地讓她感到了失落......。

過去,現在,還有未來。她不是沒有作過預知的夢,只是夢境總會在她渾然不覺的情形下,恍恍惚惚成為現實;而等到她醒悟時,現實已經發生過了。預知的夢是說不出來的,夢裡那樣強烈的震懾和心悸的感受只有在夢外才能再度重現。

睡不著的陶夢兮於是把視線放在窗外的那片黑暗裡,她緊緊地凝視它,突然覺得自己的夢境已與那片黑色連成了一片,好像是世界在這樣的夜晚做了一個小夢而復又清醒了一般。


(未完待續)

Shamino,03/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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