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自從由東石回來後—當然我現在人還在嘉義的新居—我的體力變得極端地差勁,一回到家,我渾身酸軟得差點沒直接往床上倒去,好在我身體裡僅存的意識提醒我得先撐著把行囊整頓好,話說回來,那行囊雖然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仍沒整理多少。最要緊的是,我睡了三夜,意識仍迷迷糊糊,手腕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唉呵,我真寧願就這樣昏睡而死也不要去操煩那胃壁摩擦所帶來的民生痛苦,然而,事與願違,除了困倦、無力與累之外,我一直都很餓。這真是相當的麻煩,特別是當人已經虛弱得癱成一泓死水時。)


很餓。回到家第四天了,一個晴光艷照的早晨。我一直懷疑是不是去東石當雙語課輔的那幾日累壞了身體。眼皮重得難以抬舉,中腹就像是被人給狠歐一拳,又疼又空。我努力地用手支撐著頻頻下墜既鈍且重的腦袋,並提醒著自己,今天還有什麼什麼事該做,以及還有什麼什麼事沒做等等。窗外射進的陽光就在我眼皮上翻滾跳躍,它們是那麼該死的明媚,在那兒張狂的叫囂,叫囂著什麼,叫囂著——我不行了。


我趴著。眼目惺忪,迷迷糊糊。我腦子裡斷續地想著,似乎也就是在與今日一般的晴朗早晨,我乘著嘉義縣公車,要到連公車也到不了的嘉義縣東石鄉。沿途的風與樹皆清澈可喜,我攜著笨重的大行囊,挺起背來直視前方,信心鼓盪,像是一切都勝卷在握。我點點頭,看向天,天氣就跟我的名字一樣的好。雙語營,這真是太好了,我要跟自己說,跟天空說,跟小朋友說,我的名字叫昕晴,英文名字叫Sunny,從今天開始,你們都要叫我Sunny姐姐。


(很早之前我就已經知道名字其實是個魔咒,不過是到了東石我才真正見識到這種魔咒的威力。)


七月的東石像是個大悶爐,狠命的陽光就像熱糊濃稠的膿血一般破裂淌下,整個東石都充斥著太陽混雜著牡蠣的腥味,海水又濁又濃,靠著海岸卻無風無雨,要命的悶。七月初,暑假才正開始,一切就正如七月一般充滿著熱力與盼望,就像我曾經的暑假,回憶中的那般。小孩子們格外的活潑好動,在明亮而滾燙的大地上嚷嚷喳喳,而包括我在內的課輔們卻都熱得眼冒金星,流汗流得像是進過澡堂;他們個個又黑又瘦又乾,像煤像柴,他們的眼睛卻又大又亮,只注視著你;當我們不顧形象把自己裝蠢或像潑婦一般,他們卻跑給你追,不認真上課並且還死皮賴臉的任由你罵。他們不知死活總愛挑戰你的權威卻還不忘甜甜地喚你聲酥心的:“姊姊,”他們像鳥兒一般叫著跳鬧,他們的笑容燦爛得一如夏花。


相遇本身或許就是個神蹟。他們的名字與聲音到現在還在我腦海裡悶悶的響。


蠢才,我當然知道我為什麼會餓,以及為什麼會累得舉不起一根手指。我當然都知道。他們的眼睛——當我讀取著他們的眼神時,在那一瞬靈魂的對視交流中,我竟無從驕傲。我能聽見那聲音,並給予些什麼嗎?我的意識在那搖搖欲墜,我無知無覺,情感冰封地像個死人──我憶起了不久前我曾蒙頭大哭一無所有。那算什麼呢?那算什麼……我能一無所有地微笑當個姊姊或許正就是神蹟的奇妙。


其實問題很簡單的,回到家我自己對自己這麼說。妳只要抱頭大睡,多扒些飯,多吃些肉與菜也就得了,吃吧,多吃一些,會過去的。然後我就沒命的睡;又啃著雞腿,嘴裡塞滿了肉。我唏唏簌簌滿足地喝著最愛的熱湯,連續幾天都這樣,我看著食物熱騰騰的冒著白煙混著香氣直往我眼裡衝,那煙讓我視線模糊,鼻子犯酸,於是我就會開始想起東石的那群孩子們是不是也有這樣的雞腿可以吃。他們當中有些連一份餐盒都吞的好慢好慢,看見我的餐盒有肉排還會求著要跟我換。


睡著睡著總有半途醒來的時候。我睡時仍想著那幾天的事,課堂上的,以及小朋友問我明年還會不會再來,醒著時就想著為什麼那日營後聚會能冷血硬腸地在場邊看著大夥哭著摟成一團,而我卻在Joe開口要我抱抱他時卻突地溼了眼眶。太累了。我思考的觸角未及開展又沈沈的睡去,因為有太多事實在是累得想不起來,累得無法去想,只想就這麼闔著眼,闔著眼。


但我不由得還是想了。 想七次,想十次,想千千百百萬萬次。



by Shamino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deuxbete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